趁着夜色，三人踏进庄园。
这一带是种菜的苗圃，安静冷清着，不见残酷杀戮的踪迹。只有松软田埂上凌乱的脚印，被踏坏的青苗，能够显现出有人在这附近搜捕过残党。
远处黑沉沉的高耸建筑，是庄园主宅、和父女俩的法师塔。莉莉丝那座还残破着，眼见萧亮纵火后的损失并没有来得及修补。主宅侧面似乎也破了个大洞，上面飘扬的伊丽莎白旗子没有了。
“我的马儿都怎么样了？”
莉莉丝不问法师而问萧亮。
“谁知道？大概被盗贼抢走骑了吧。”
昏迷守卫的记忆中，分明显示着萧亮之前骑的那匹栗色马被盗贼斩断蹄子，和骑士一起死无全尸。还有没来得及撤走的平民被擒获虐杀的景象。但没必要说这些。
去中央塔的路上还有一些哨兵，也许是白天厮杀太疲惫了吧，都是睡眼惺忪的样子。有几个扛着火把和引火物，准备把庄园付之一炬。
三人不想声张，躲过了大部分巡逻哨。少数必经之路的哨兵，萧亮和莉莉丝让他们全部闭嘴了。
萧亮又捕获了几个哨兵的记忆，为了寻找应该存在的“那样东西”的去处。他找到了。
“怎么样？靠你的能力，知道父亲他们后来的情况了吗。”
听到莉莉丝的询问，萧亮摇摇头。“阿拉丁只带了最亲信的人去追击。这边的哨兵都不知情。”
“你们俩一直聊得很愉快的样子。那是什么能力啊，汤米？”法师饶有兴致地问道。
“日后再说。咱们先绕个道。”萧亮强行转移话题。
“绕道？”
萧亮没理会法师的疑问，带着三人走到稍微偏离方向的主宅墙根下。那里——有一个人的尸体。
按我们这的说法，算是莉莉丝的师叔吧？面相憨厚黝黑，矮墩墩的身体包裹在褐色长袍中的年轻法师。他的腹部缺了一大块，半个身体都被血染红了，表情极为狰狞，最后的时分一定相当痛苦。
莉莉丝铁青着脸没有动。虽然是老师的师弟，但她和矮壮法师并没有太深的感情。法师自然是扑上去了，他在死去的挚友面前扑通跪下，把失去了生命的硕大头颅抱起来，紧紧贴在自己胸前，身体不住地颤抖。
萧亮暗自叹气，知道法师要过一会儿才能冷静下来。他在旁边蹲下，偷偷将手指刺入矮壮法师已经干涸的黑红血液中。
——我会用你的力量帮助你的朋友。这样，能不能稍微允许我的冒渎呢。
庞大的魔法知识和记忆洪流涌进萧亮的身体，即使死去的法师只是最弱的低阶，但死者的思念就是这般庞大。
萧亮已经在之前的实践中学会了筛选。他仅仅把关乎魔法运用和周边情报的记忆纳入脑海。法师的其他记忆，诸如年少时的天真懵懂、青年时的四海为家、最近对淳朴村女萌生的情愫……这些，则稍微一过便全部抛掉。知道太多不仅是不敬，也会干涉自己的心智，萧亮对这方面有着充分的警惕。
然而，毕竟有些甩不掉。在魔法学习的记忆中，闪现出莉莉丝老师、那个背叛的火魔法师，以及一名老者的身影。那想必是矮壮法师心中，相当刻骨铭心的吧。
“泽特……我会让那个混蛋付出代价。”
泽特是矮壮法师的名字，而这句话则出自莉莉丝老师的口中。已经部分知晓了三人恩怨的萧亮，只能不发一言。
最后，两个年轻男人都站起来。莉莉丝的老师脸上还有两道泪痕，表情也颇为黯淡。至于萧亮——顷刻间变成与莉莉丝、法师相提并论的低阶魔法师本来是件快乐的事，但他实在是笑不出来，只能维持着歪嘴、审视又略带同情的神色。
“……萧亮？”
萧亮已经知道莉莉丝要问什么。“没有，他也不知道子爵先生的情况。”
“好。老师还能走吧，咱们去塔里。”
法师无力地点了点头。
推开法师塔被魔法烧得焦黑的大门。一层满是被战斗打落的碎砖碎瓦，去楼上的路被封死了。三人对视一会，法师示意通向底下的钢制活板门。
“……先去地下吧，上面是死路，子爵不会选。”
萧亮点点头，单手猛地用力，拉开好像最近才被人使用过的沉重钢板。三人沿着旋转的台阶往下走。
眼前豁然开朗，一阵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。这是一个有主宅客厅那么大的石头地下室，被落下的圆形铁栅隔成内外两部分。铁栅很是粗实坚固，如同地球的钢筋，但中间却被某种怪力硬生生掰出一个大洞，足以容人进出。
内部那面散落着些家丁的尸体。莉莉丝用力抓住萧亮的衣角，颤抖着指向其中一具。“……老杰克。”
嗯，那个恪守规矩，时常监视着出来游玩的莉莉丝和萧亮，给萧亮的绑票计划添了很大麻烦的老管家。他心脏被刺穿了，死得勉强算是完整。
“他对你爸爸很忠心，所以才被带到这儿来。”萧亮拍拍莉莉丝的背，说道。
女孩没有抗拒这样的安慰，第一个钻过铁栅栏进到里面。大厅最内部有道小门，门板被拆掉了，里面黑洞洞的不知有多深。
女孩环视着死去的仆人，似乎要把他们的脸记在心里。最后她也有些受不了了，抬起头，看向跟着爬进来的萧亮和法师。
“继续走吧，要小心敌人。老师你认路吗？”
“子爵带我来过。走吧，我在前面指路。”法师用沙哑的声音说道。
地下室里九曲十八弯，法师不时指出一些明显的道路其实是陷阱，打开墙上的机关开启新路。莉莉丝跟着，萧亮押后，终于到了最深处。
一条向上的长长的阶梯，可以想见是通往庄园外丛林的秘密出入口。但这里已经坍塌了，像是火魔法和肉体的同时轰击让天花板掉下来，挡住了出路。一片没有光照而显得乌黑的瓦砾堆。
“混蛋……”法师咒骂道，“他们赶上了子爵，封死了出入口。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。”
“那样的话，他们在密道里直接杀了子爵就行，有必要多此一举吗？”萧亮问道，“路上好像没有打斗迹象。”
“能解释，”法师说，“子爵还有一个去处，恐怕他知道会被追上改了道。我知道在哪，那混蛋不知道。我带你们去。”
“爸爸可能还活着？”
莉莉丝扬声问道，萧亮慌忙掩住她的嘴。
三人又出发了。再次在七扭八拐的密道中穿行，这次方向似乎逐渐向下，空气也变得浑浊。
“要去什么地方？”萧亮问。
“子爵的秘密实验室。”法师答，“他向我咨询过意见，但问的太过高深，我只能答上一二。具体在做什么我也不清楚。”
终于到了，周围从毫无装饰的石头地道开始变成金属色，周围变成了铁皮的步道，甚至有了些科技感。沿途没有暴力破坏的痕迹，萧亮感到身边莉莉丝的脚步开始变得轻快。
萧亮也开始在心里考虑，如果子爵为了女儿被绑架虐待的事为难自己怎么办。管他呢，现在自己中阶战士加低阶法师，也不怎么怕他。
终于到了，法师在厚重的铁门上注入魔力的密码，打开了门。出现在门内的，是凌乱但充斥着昂贵魔法仪器和卷轴的实验室，铁皮的地板。
以及——站在实验桌旁，似乎有些呆滞的子爵的剪影。
“爸爸！”
莉莉丝欢快地扑了上去，小小的脚丫在地板上敲出带着钢铁质感与空洞回声的音符。
“——莉莉丝！”
法师却惊叫一声。他扬手，一道绿光柔和而迅捷地扫向莉莉丝，把她推到一边。
与此同时，法师发射了另一道魔法。
风刃，刺穿了子爵的头颅，就像是刺穿一张纸。
萧亮被这变化震惊，但立刻回过神来，理解了法师的行动。
子爵的身影在这一刺下破碎了，然后变为红色，轰鸣。萧亮本能地冲上去将莉莉丝护在身后，任凭滚烫的爆风烧灼自己的每一寸皮肤。
爆炸和硝烟散去后，“子爵”的身影完全消失了，实验桌也被炸得粉碎。莉莉丝抱上去的话，她小小的生命也就在那一刻终结了吧。
眼前出现的是另一幅景象。实验桌后面凌乱、烧灼过的卷轴堆里，有一具尸体。和莉莉丝相似的美丽金色头发烧焦了，很是凌乱。华贵的红色衣服被烧得破破烂烂，血流一地。棱角分明而又颇具文艺气息的面庞早已失去了血色。胸口红红的，心脏的位置变成了一个大血洞，似乎被人残忍地挖去了。
“……爸爸？”
莉莉丝惊魂未定的声音从萧亮身后传来。她从萧亮的腋下钻过，颤颤巍巍地走向那具尸体。法师担心还有陷阱，本想阻拦，但放弃了。
莉莉丝在尸体面前蹲下，小心地伸出手指，确认尸体的身份、表情以及气息，确认了一遍又一遍。终于，她将整个身子伏在尸体满是血污的胸膛上，褪去了一天内始终维持着的镇静和期冀的假面，双手死死抓着尸体松弛的皮肤，额头在死者的胸前、脖颈用力磨蹭，像是要融为一体。
她放声大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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